鹭鹥鸶

【茨酒】你就不要再离开14

*本章有新增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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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片黑暗之中,酒吞的意识逐渐回笼。最开始的时候,他觉得身体沉重得不可思议,像压了一座大山一般,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移动。不知又过了多久,他逐渐觉得松快了一些,身体的重量似乎又变得很轻,明明躺在平地却有种漂浮在水面的错觉。

  “弟弟啊,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听觉恢复了,他听到耳边两个男人交谈的声音。

  “不这样做的话又要怎么带他去见阎魔大人呢?”

  “像这样刻意制造事故,万一牵扯到普通人就麻烦了。”

  “可是刚才飙车的时候你可是一脸兴奋啊,鬼使黑。”

  ——鬼使?

  这个词出现的时候,视野里不再是一片漆黑,白色的光点从中心缓慢绽放着,随后出现的是一黑一白的两个影子。

  两名鬼使,黑与白,他们被迷信者认为是去往黄泉的引路人。酒吞皱起了眉,思考着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真是的!那家伙到哪里去了啊?阎魔那个老太婆给我们的资料到底准不准确……”

  挥舞着黑镰的鬼使上前查探尚在燃烧的车架。他身边白色的鬼使没有接话,而是绕过车子的残骸,在另一边探查起来。蓦地,鬼使白似乎发现了什么,鬼使黑顺着招魂幡所指的方向看去,惊讶地发声:“茨……茨木童子?为什么这家伙会在这里!阎魔那个老太婆不是已经摆平他了吗?!为什么这家伙又会——”

  “冷静一点,鬼使黑。就算是茨木童子,现在这个状况下也不足为惧了。过去胡作非为的恶鬼现在终于走到了迟暮,妖气逐渐消散,连全盛时期的外表都无法长时间的保持,只能化作小鬼的模样……”鬼使白蹲下,拨开了护住身下人类的茨木童子,“连保护一个人类都做不到了呢。”

  即使在车子冲出防护栏的瞬间变化成了巅峰时期的模样,残存的妖力却难以支持,虽然勉强保护了怀里的男人没有被烧成烤肉,但物理性的损伤还是无法避免。

  “脖子折断了。”鬼使黑查看了那个男人的情况后感慨道,“真遗憾啊……”

  酒吞在此时终于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和他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毫无疑问的,此刻毫无生气躺在地上的人就是他自己。

  ——那我现在算是什么呢?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而此刻鬼使兄弟也发现他。

  “死后的灵魂会恢复到原本的样子……”鬼使黑看着眼前维持着生前样子的灵魂皱起了眉,“如果他真的是酒吞童子的话……”

  “不管是不是,现在找到的也只有这个人了,先带回去向阎魔大人复命吧。”

  鬼使白的招魂幡挥了挥,率先迈开了步子,他身后的灵魂亦模仿着他的动作,亦步亦趋地紧随着。

  未到寿命就因为意外事件死亡的灵体称作生灵,鬼使一般不会带这种灵魂上路——除非阎魔大人直接下令。

  “你们两个究竟是谁?”灵魂状态下的酒吞不能随意控制自己的身体,但意识和说话的能力并未被剥夺,“一开始的时候还喋喋不休,现在又一句话都不回答。”

  他跟随在鬼使之后,想要弄清楚现在的情况。

  “那个……酒吞?姑且先这么称呼你吧。”鬼使黑不是能藏住话的性格,他率先开口,“我们是冥府的引路人,但你不用太担心了,现在的你并没有死。”

  鬼使白解释道:“生灵与亡灵走的路并不相同。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详细的事情等见到了阎魔大人就会告诉你。”

  “就因为这种事情……你们就制造了意外事故?”

  “阎魔大人不能出现在现世,也只能用这种方式。”

  “这就是你们的特权?那之后呢?消除我在冥府的经历,让我以为只是单纯的意外事故吗?”说到消除记忆的事情,酒吞像是明白了什么事情,瞳孔紧缩了一下,“那个时候茨木突然消失……所有人都忘记了他……这件事也和你们有关?”

  “等你见到阎魔老太婆,亲自问她不就好了吗?”

  “不许对阎魔大人无礼。”

  前面忽然传来的男声让鬼使黑轻“啧”了一声,他收起了镰刀,手指了指前面的大殿,对酒吞说道:“就是这里了。还有一件事情要澄清,冥府的工作人员没你想的这么糟糕,也无权左右人的生死……你是特例,判官的生死录上并没有你。”

  留下这句话,鬼使兄弟便离开了。

  “判官,汝也退下。”

  枕在云床上的女人开口之后,殿中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

  “许久不见了,酒吞童子。”阎魔直起身,目光射向酒吞,“不……现在还不能这么说。连阎魔之眼也无法看穿汝的身份,汝究竟是不是酒吞童子仍无法确定。”

  今天发生的事情超出酒吞的认知太多了——从车祸,到在他面前变化了姿态的茨木,再到突然出现的冥府引路人,还有眼前的被称作“阎魔”的女人。

  “真是有威严的女人啊,冥府之主……阎魔吗?”这时候的酒吞反而平静得不可思议,要是被绑架或者遇到什么怪兽都会比现在更有紧张感吧?他没来由地想道,心情仿佛去朋友家做客那般放松。

  “汝看起来毫不紧张,仿佛真正的酒吞童子那般。”

  “一点实感都没有……今天发生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做梦,包括现在也是。梦也需要紧张应对吗?”

  阎魔道:“汝应当知晓,这并非梦境。”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把我弄到这种地方,连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不打算告诉我吗?”酒吞环视整个大殿,不悦地皱起眉,“连一把椅子都没有,那个‘酒吞童子’是你的朋友还是你要追捕的犯人?”

  他话音落下,面前的女人便陷入了沉默。

  “也是。”半晌,阎魔才开口,“的确不是聊天的好地方。”

  她稍一抬手,殿上便添了茶几座椅,甚至连茶都准备好了。

  “酒吞童子自然是友,吾已有数百年不曾会过朋友……也罢……吾既找了汝来,自要将汝当做酒吞童子一般对待,冥府没有准备酒水,就在此以茶代酒罢。”

  酒吞不客气地落座,他听着阎魔说话,自己倒了一杯茶。

  “那个叫‘酒吞童子’的人,和我很像?”

  此刻阎魔已经移步到酒吞身边,她驾着云,姿态优雅而庄严。

  “汝认为吾找错了人吗?”

  “难道不应该这么认为?平静地活了这么多年,突然被告知我其实是另一个人……我就应该相信吗?”酒吞看着阎魔,他在听到酒吞童子这个名字的时候就用一种饱含着怒意的目光看着她,“你也好,茨木那家伙也好,眼里全都看不到我这些年的人生,擅自抹掉了我的个人的经历,自说自话地把我当做另一个——就是这种傲慢让我格外生气。”

  “傲慢吗?为何要说傲慢?”阎魔闭上眼想了一想,又说,“酒吞童子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近千年,汝迄今为止的人生也不过三十余载,如何与酒吞童子这个形象相比呢。”

  “你想说茨木也是这么想么?”

  阎魔回道:“谁懂得他的想法呢,他从来都是阴晴不定的,唯一懂得他所思所想的酒吞童子已经消失了。汝若是酒吞童子的话,应该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的想法。”

  “我不是酒吞童子!”酒吞忍不住加大了音量,“我不明白啊——如果我是酒吞童子,我不是应该什么都明白吗?茨木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消失掉十年,为什么——”

  “若汝是在说十年前他消失的事情,那件事情吾也参与其中,不如说是,吾促成了他离开。”阎魔打断了他。

  酒吞错愕地看着阎魔。

  “茨木童子是极为难缠的恶鬼。他妖力强劲,且没有好恶,行事全凭他一时的兴致。没有好恶就意味着他没有弱点,偏偏又是喜欢胡作非为的恶鬼,实力又强大到无可匹敌。”

  阎魔口中的茨木童子和酒吞遇见的那个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酒吞童子死后的那些年,他几乎杀光了大江山周围所有的活物——人类、妖鬼、甚至是动物也……他要来找酒吞童子的魂魄,地府也被他搅得一团乱,数万冤魂被他流放到人间,冥府和现世的秩序几乎崩溃。”

  “很讽刺的是,作为冥府的管理者,吾奈何不了他。”阎魔垂着眼,望着茶杯中轻轻波动的水面,“所以吾告诉他,找到酒吞童子的转世了。”

  “这自然是欺骗他的话。”她继续陈述着,“世间灵魂千千万万,总会有一两个相似的,阎魔之眼可以看穿,但茨木童子未必。”

  “他相信你了?”酒吞问。

  “他当然没没那么容易相信,虽然灵魂相似,但冒牌货毕竟是冒牌货。好在人类实在过于脆弱,吾便告诉他不可离‘酒吞童子’太近,除非他想要‘酒吞童子’的转世因自己而死。”

  “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么细微的差别他自然分辨不了。人的寿命很是短暂,但一百年的时间也足够茨木童子平静下来……酒吞童子的灵魂一直都没有出现,因此每隔两三百年,茨木来地府追问下落的时候,吾都会找个类似酒吞的冒牌货告诉他‘这就是酒吞童子’。”

  “他对此深信不疑,毕竟吾乃冥府之主,没有什么能够瞒得过阎魔之目,吾所指定的人自然是正确的。”

  “一直到我出现?然后你又指定了别的人告诉他?”

  “正是如此。”阎魔看着酒吞,继续道,“现世不应该有汝的存在,判官的生死录上没有写,吾也看不穿汝的身份。在通知茨木童子冒牌货的下落之时,冥府甚至连汝的存在都不知道。”

  “如果酒吞童子的灵魂没有进入冥府,如果他的灵魂在此之前已经破碎,那么时隔千年,重聚的灵魂寄宿到本应死去的婴儿身上,从而重获新生,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要验证话,方法只有一个。”

  阎魔不再继续。

  酒吞奇怪地看着她,问:“什么方法?”

  “酒吞童子的遗骸只剩下头部,如果汝真的是酒吞童子,在现世拥有的身体被属于妖鬼的灵魂侵染了这么久,应该能够作为复生的道具。”

  在谈话的最后,阎魔给出了答案:“取下汝现世那具身体的头,换上这个,若是汝的灵魂依然能够归位的话,昔日的鬼王就能复活。”

  “如果我不是?”

  “如果不是……”阎魔露出一个微笑,“失去了头的人类当然会死了。”

  “你根本就没有留给我选择的余地吧,阎魔?”酒吞站起来,嘲讽似的看着面前的女人,“如果我不是酒吞童子,你也会借此机会收拾掉我——因为我不在判官的生死录上。”

  阎魔不置可否,她袖袍一挥,撤了茶水桌椅,后又合上眼幽幽一叹。

  “茨木童子已经认定汝的身份了。”她停顿了一下,才说,“他似乎相当自信,‘他根本不是我的挚友’,在看过我找来的冒牌货的时候,他是这么回复我的。”

  这个说法和酒吞想的完全不同。阎魔也明白酒吞的疑惑,又补充道:“现世的‘鬼’和我们冥府中的不同,尤其是生人化成的鬼,再怎么强大无匹也有寿命穷尽的时候。他已是迟暮之年了,力量衰退,身体连维持全盛时期的外表都做不到,只好变作化鬼前的人类相貌。大约是气恼自己被我骗了这么久,现在却连还手发泄都做不到的缘故吧,满含着一腔怒意的他找出了当年想要献给酒吞童子的美酒,酩酊大醉了一场。”

  “他就这样醉了十年?”酒吞直视着阎魔,拳头无意识地紧紧攥着。

  “汝不相信吾所说的话吗?”

  “茨木的那件事我姑且相信你。”酒吞冷笑着,“但你说茨木童子是你也奈何不了的存在,而酒吞童子在茨木口中又凌驾于他。既然如此,谁有这个本事能砍了他的头?”

  “或者换个问题,为什么酒吞童子的头颅会在你这里?”

  阎魔睁开眼,一双美目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难怪茨木会认定汝就是酒吞童子。”这句话一出口,她果不其然地收获了酒吞不善的目光。

  冥府之主并不在意,又说:“吾不可前往现世,因此对当年之事知晓得并不明了。至于头颅之事……当年的酒吞童子似乎早就知道自己日后命运,因此特意将此事托付给我。”

  “你说他早知道自己要死?阎魔!你说清楚——”

  酒吞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但此刻头颅剧痛,仿佛被敲骨吸髓一般,痛得几乎丧失意志。因是灵体状态,他也无法晕厥过去,只能生生承受这种非人折磨。

  阎魔携着酒吞行至黄泉,她将灵体投入水中,留下最后一句话:“多说无用。汝何不亲历一番?”

  酒吞几乎被痛楚夺去了一切感官,自是听不到阎魔所说的话,他只觉得身体仿佛被放入绞肉机里,从皮肤到内脏无一不被撕扯着,这无尽的苦痛像是持续了一个世纪,等到他从痛苦中解脱的时候,只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喊他。

  “伊吹大人……”

  我果然不是。此刻他只是单纯地生出了这个想法,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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